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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剖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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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午一過,盛夏的腳步方至。正午時分,風吹竹浪,聲聲作響,不知疲倦的蟬鳥在窗外反覆鳴唱,伴著書頁翻動的悉索聲中,響起舒緩而溫潤的嗓音:“子曰:父母在,不遠游,游必有方。這句是說父母在世,不可遠離家鄉,如不得已要離家,需將一切安頓妥當。”

念書之人頓了一頓,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,蜿蜒過漫長的時光,落在一處早已散學的學堂之內。十五歲的少女托著腮,眼神明亮,用軟軟的聲音問道:“小夫子,你的家鄉在哪裏呢?”

他把頭從書頁中擡起,笑著答道:“我的家鄉在離京城很遠的地方,就算坐了馬車,也要幾天幾夜才能到達。”

少女歪著頭想了許久,實在想不出需要走幾天幾夜的地方到底是多遠,轉而問道:“那你的家鄉是什麽樣子的?”

他將書慢慢放下,目光轉向窗外,飄至遠方,“那裏啊,不像京城有這麽多的人。因為時有戰亂,許多人都搬去了別處。但是還是有一群人留在了那裏,因為那裏看到能最美的日落,最壯麗的山景,還有雄鷹掠過城墻時,留下的飛鴻照影。”

少女被他描繪的景色深深打動,臉上全是向往之色,隨後又有些沮喪道:“我長這麽大,連京城的萬象山都沒去過,恐怕這輩子也沒機會見到那樣的美景了。”

他將目光收回,柔柔落在她的臉龐上,過了一會兒,才柔聲道:“婉婉,等你長大,我便帶你去看我的家鄉好嗎?”

少女立即掛上明朗的笑意,驚喜道:“真得嗎?我真得可以去嗎!”這笑容映入他的眼眸,卻隨著時光慢慢變淡,最後終於如流沙一般瀉散開來,再也尋不到蹤跡。

“夫子?夫子?”幾聲清脆的呼喊,讓駱淵猛地回神,蕭芷萱坐在一旁,等了許久未見他出聲,便從屏風內探出腦袋奇怪地瞅著他。駱淵入侯府做她的西席已有數日,因蕭芷萱明年就要及笄,為了避嫌,便在院中專辟了一處花廳作為學堂,又在中間隔起一道屏風。

駱淵揮去心中往事,帶著歉意笑道:“方才聽到外面的蟬聲,有些分心了。”

蕭芷萱狡黠笑道:“我看啊,夫子你一定是困了吧,要不你就在這兒偷偷睡一覺,我保證不告訴大哥。”

駱淵被她逗笑起來,搖了搖頭,卻看見她悻悻地打了個呵欠,猜想一定是她自己困了想要歇息,又不好意思和他說。就在這時,一雙繡金青色軟靴出現在廳門前,駱淵連忙放下手中書起身拜道:“侯爺。”

蕭渡朝兩人看了看,笑道:“怎麽樣,我這個小妹是不是很頑劣難教。”

駱淵忙回道:“三小姐天資聰穎,領悟得極快。至於愛玩好動本是天性,依我看,無需過多約束,只要順其自然即可。”

蕭芷萱聽到被誇讚,十分得意地拉住蕭渡道:“聽見沒有,以前請得那些老學究就知道逼我背書習字,還是駱先生慧眼識珠,懂得應材施教。”

蕭渡拿起書輕輕在她頭上一敲,道:“人家不過客氣幾句,你倒順桿子爬得快。”他見蕭芷萱被他訓地癟了嘴,又無奈搖頭道:“看你這個樣子,現在也學不進去,先回房去歇息罷。”

蕭芷萱立即轉喜道:“太好了,謝謝大哥。”隨後朝駱淵行禮告辭後,便帶著身邊兩個執扇的丫鬟輕快離去。

蕭渡令人端來一壺冰好的梅酒,又撤走屏風,遣走廳中伺候的所有下人。轉過頭,見駱淵正平靜地收拾著案上的書籍紙張,一副了然於胸的態度。蕭渡在他對面坐下,道:“駱先生似乎早有準備啊。”

駱淵起身執起執起冰酒為兩人各斟一杯,放至唇邊輕抿一口,道:“駱某只是覺得,侯爺專程請我來府上,一定不是只為了教書這麽簡單。”

蕭渡接過酒盞,容色淡淡道:“那駱先生覺得我應該有何目的?”

“侯爺既然不願明說,駱某只得鬥膽猜上一猜。我猜夏顯雖然被趕回了京城,但夏相絕不可能善罷甘休,甚至還會對蕭家軍更為忌憚,所以才會在端陽節冒險行刺侯爺。夏氏一族勢力經兩朝而日益壯大,在三書六部都設有關鍵人物。現在朝堂上有夏相把持,內廷中有夏太後掌控,今上繼位不過兩年,對他們也得忍讓幾分。而侯爺和蕭家軍在朝中所能倚仗的無非一個兵部侍郎王守成而已。所以侯爺就算對駱某有諸多猜忌,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。”

蕭渡將酒盞重重一放,語氣有些冷硬道:“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翰林,竟敢如此妄議朝中之事。就算依你的所言,夏氏能只手遮天,你一個六品文官,對我又有何用。”

駱淵肅然道:“依我看,蕭家軍駐守函谷關的幾十萬兵權,才是侯爺最大的籌碼。而侯爺現在最需要就是有人替你盯住朝中的一舉一動,能提前籌謀應對。駱某官職雖小,卻能經手朝廷各類誥敕邸報,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選。”

蕭渡瞇起眼,冷冷打量他,道:“你的膽子果然不小,洩露朝廷機要,可是欺君大罪!”

駱淵毫不退縮地回視,道:“若不是如此,侯爺又怎會真正信任駱某。”

蕭渡目中探究之色愈濃,道:“你到底為什麽要幫我?”

“我的目的上次在田莊就已坦誠相告。駱某雖只是一個小人物,卻也有幾分血性,不願見到的忠君守國的將士被外戚勢力蠶食。所以甘願傾一己之力,為侯爺所用。”他站起身,躬身一揖道:“駱某已把身家性命交出,只看侯爺敢不敢信我。”

蕭渡緊盯著他,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著,似乎在專心思索著什麽。廳內頓時陷入沈寂,竹林內的蟬聲越發清晰起來。駱淵卻並不著急,只閑步踱到門前,隨手折了一把桂花,撒入梅酒之中,清甜的桂香頓時飄散開來,淡淡蘊了滿室。

就在桂香快要消散之時,蕭渡終於籲出一口氣,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,道:“你怎麽看。”

駱淵知道這便是他信任的第一步,連忙接過信細看,隨即皺眉道:“王守成想讓她妹妹被立作側室?”

“沒錯”蕭渡冷哼一聲,道:“他近年來一直有這個念頭,曾數次旁敲側擊。本來因著他的關系,我們平日裏對王姨娘已經諸多忍讓,想不到他們還是貪心不足,想趁著這個時機來逼宮。”

駱淵思索一番,道:“這件事老侯爺和夫人都知道嗎?”

蕭渡點頭道:“爹對這件事的態度一向放任,他覺得側室只是一個名頭而已,他們想要給他們就是。倒是娘的反應有些奇怪,她好像並不太生氣,只說依我們的意思就好。”

駱淵道:“王守成這幾年連受擢升,今上對他十分看重,甚至有意扶持他入閣。以他今日的地位,唯一的胞妹只是個妾室始終會是他的一塊心病,老侯爺應是顧及這一點,才會願意應允他。”

蕭渡點頭道:“這件事我本來也不該有什麽意見。我只是擔心,王姨娘仗著她哥哥的權勢,心氣已經越來越高,若是被扶作側室,不知道還會玩出什麽花樣。現在這個節骨眼,我不希望侯府中再出什麽事,讓外人做了文章。”

駱淵頓了頓,道:“既然說到此處,侯爺有沒有想過,若是你沒有嫡子,受益最大的會是誰?”

蕭渡猛地回頭,道:“你是說田莊那件事!”他想了想,又搖頭道:“我這個姨娘雖有些小手段,卻藏不住太深的城府,量她也不敢做出毒害主母之事。”

駱淵仍是勸道:“話雖如此,這是事關夫人安危的大事,侯爺還是要多加留心才是。”

蕭渡望著他難以遮掩的關切神色,心中頓時有些不痛快,忍不住腹誹:我自家的夫人還需要你來提醒我關心嘛!於是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,道:“這些事我自然會查清楚,就不勞駱翰林操心了。”

駱淵觀他神色,也知道再勸便有些逾矩,只得在心中淡淡嘆了口氣,端起案上冰酒一飲而盡。

而他們口中談論之人——侯府的新夫人元夕,此刻正坐在房內翻看田莊的賬本,她看著看著,忍不住眉頭輕蹙,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就在這時,門被推開了,容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,道:“夫人不好了,出事了!快隨我來!”

元夕心中一驚,連忙放下賬本,一邊隨容翹朝外走去,一邊問道:“出了什麽事!”

容翹似是十分焦急,已經上氣不接下氣,腳步不停地拉著她朝前走道:“是侯爺……夫人快隨我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元夕被她說得心中慌亂,便跟著她越走越遠,直至到了一個偏僻的角門,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,待她猛地停下腳步想要細問之時,突然聞到一陣異香,然後腦中暈暈沈沈,身子一軟栽到了地上。

在她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,只朦朦朧朧看見容翹正淚眼婆娑地看著她,哽咽道:“夫人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得,我真得不知道那是……”

她看著元夕閉上眼睛,連忙慌張地轉過身子,隨後猛地驚恐地瞪大了眼,叫道:“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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